6-《隐秘而伟大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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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黄队长在后院清查违章卡车。”
夏继成:“是昨晚大世界的车?”
“对。”
“哦,那正好。顾耀东。”
顾耀东赶紧立正:“到!”
夏继成看着他,一字一句:“这是你的案子。昨晚没办完的,现在去办完。”
顾耀东走进后院时,正好遇见轿车司机朝他走过来,身后还跟了两名喽啰,一人抱了只货箱。
轿车司机:“哎呀,这不是总局的大警官吗?怎么来这儿了?”
顾耀东:“我来办案。”
对方一脸嬉笑:“是来讨证件吧?不妨碍您了。”说着他就要走,没想到竟然被顾耀东伸手拦了下来。“对不起。那两箱东西你不能带走。”
“黄队长亲自开了口,这是赔偿给我的修车费。”
“对不起,还是不行。”
轿车司机推了他一把:“别没事找事!我上面有人!”
顾耀东扶了扶警帽,神秘兮兮地凑到他面前:“其实我上面也有人。”那人还没反应过来,就见夏继成带着二处警员过来了。
轿车司机:“你们……”夏继成根本没正眼看他,一巴掌按在他脸上,像扒拉一根草似的将他整个人扒拉到了一米开外,自己一步不停地朝前走去。于胖子和小喇叭从喽啰手里拿过两只箱子,跟上夏继成。对方根本不敢吭声。
顾耀东从司机面前经过时小声说:“就是他。”
卡车下面摊了一地敞开的货箱,有洋酒,也有山货。卡车上还剩最后两个箱子。
黄队长坐在阳伞下,正美滋滋地吃面,忽然看见一群陌生警察朝自己走过来,一时有点蒙。李队长走到他面前,把自己的证件放到桌上。黄队长看了看,赶紧起身,慌张地用袖子擦了擦嘴:“长官!”
夏继成瞄见车上警员要动手开最后一个箱子,刚要开口,早就在一旁察言观色的李队长说话了:“那车货是你们该查的吗?”
黄队长大喊:“别查了!赶紧过来!”
黄队长赔着笑:“大家都是队长,有事好商量。”
李队长:“我的队长和你的队长一样吗?”
黄队长悻悻地干咳两声:“不一样,您是总局的队长,当然不一样。”
李队长:“那就闭嘴。”
夏继成终于等到说话机会:“黄队长……”他刚开口,肖大头就说话了:“处长,这事不必您费神。交给我们。”
“处……处长?”黄队长傻眼了,他怎么也想不到,这个连制服都没穿,连话都插不上的人,竟然是上海市警察总局的一名处长。
肖大头:“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吗?”
黄队长看见了站在队伍最后面的顾耀东,明白过来,慌忙从面碗底下拿出证件,递给肖大头。肖大头没伸手接。顾耀东倒是很积极地跑过来,伸手去接,结果手被肖大头打开了。
肖大头:“打发叫花子?没看这上面还滴着面汤?”
黄队长:“是是是,我马上擦干净。”他赶紧用自己的衣服擦干净证件,再递给顾耀东:“抱歉啊,顾警官。”
顾耀东:“没关系。”
夏继成再一次要开口,站在他一左一右的于胖子和小喇叭已经抢先拍案而起。先是左边的于胖子把货箱往地上一扔:“怎么没关系?他都打齐副局长的脸了!”接着右边的小喇叭也义愤填膺地把货箱一扔:“这事性质很严重!”
夏继成终于放弃了。他退到一边,坐到阳伞下那个原本属于黄队长的座位上,往桌上一跷腿,瞄着卡车上最后那只没打开的货箱,不再说话。
黄队长着急地朝一名警员挥手:“赶紧把面收走!”警员赶紧把夏继成脚边那碗面条端走。他又朝另一名警员喊着:“傻站着干什么?去给总局处长泡茶啊!”
“是!”警员匆匆跑开。
安排完一切,他这才讨好地笑着,诚惶诚恐地问道:“诸位长官,我实在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,怎么会……把总局的副局长都扯进来了呢?”
李队长:“您不看报纸吧?”
黄队长:“报纸?看!我看!”
李队长:“上海市警察总局齐副局长和我们顾警官的合照,前几天刚登在报纸上。您,没看见?”
黄队长瞠目结舌地看向顾耀东:“这位小顾警官?”
顾耀东在后面偷偷拽李队长。
肖大头:“东吴大学法学院毕业生第一名,总局刑二处最年轻、最有前途的新人,怎么到了你们黄浦分局的嘴里,就成泡茶跑腿的了?”
顾耀东赶紧又去拽肖大头。
黄队长:“顾大警官!是我有眼不识泰山!”
顾耀东面红耳赤,不知道该怎么接话。
赵志勇:“就算是泡茶跑腿,也不可耻啊。谁还没有过当新人的时候?”
黄队长已经开始擦汗:“是是是。”
一名警员匆匆端着茶杯过来,黄队长赶紧接过去,毕恭毕敬地端到夏继成面前:“处长,您请喝茶。”
夏继成根本不看他,转头喊道:“顾耀东。”
顾耀东:“到!”
“那是昨晚被撞的卡车吗?”
“报告!是这辆。”
“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?”
“轿车司机酒后驾车,撞坏卡车,按交通法需要赔偿修理费,并视情况拘留。卡车司机不承担任何责任,应该无条件将卡车归还给他。”
“黄队长,这个处理方案合理吗?”
“合情合理!马上照办!”黄队长飞快地朝手下挥着手,“快快快,东西都原封不动搬回去!通知卡车司机取车!把钱赔给人家!”交代完了,他回头赔笑着问夏继成:“长官,您看这样行吗?”
夏继成:“我不关心卡车司机,我只关心我的人。”
黄队长反应过来,赶紧走到顾耀东面前:“顾警官年轻有为,黄某冒犯了,您多包涵。”说完他瞟了眼夏继成,见对方没表态,只好给顾耀东鞠了一躬。
顾耀东已经涨得满脸通红:“处长……我,我真的没什么。”
夏继成这才慢悠悠起身,走到黄队长面前,精准地从他衣服胸口内袋掏出那只信封,扔在桌上:“黄队长,你跟人串通,故意撞车勒索钱财的事暂且不论。你当行动队长这两年敛财的数目和你经手的冤假错案,如果我想细查,足以让你这辈子都走不出牢房。像你这样微不足道的蝼蚁,我保证分局不会有人为你说半句话。让你继续当这个队长,是因为我们顾警官宅心仁厚,不想追究。”
黄队长恨不得当场跪下:“谢谢处长,谢谢顾警官!”
“这是顾警官的案子,也就是总局刑二处的案子。卡车我们要开回总局。你好自为之。”说完,他转头看着顾耀东:“顾耀东,结案有问题吗?”
顾耀东的眼睛里闪着阳光:“报告,没有问题!可以结案!”
夏继成:“收队。”
回警局的路上,夏继成坐在副驾驶座,顾耀东和其他警员坐在后面。他看了看手里的证件,又回头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卡车,最后一脸傻笑地望向夏继成的后脑勺。夏继成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人在戳自己后脑勺,浑身不自在。他一回头,顾耀东赶紧埋头看证件。夏继成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后脑勺。
顾耀东这才又偷偷抬头望向处长。阳光透过车窗照在身上,觉得格外暖和。
刑二处的警车停到上海市警察局门口,顾耀东刚一下车,就看到沈青禾迎上来:“夏处长,谢谢您了。”
“举手之劳。”
肖大头也开着卡车到了,小喇叭看着他把钥匙给了沈青禾,小声对于胖子说道:“我还以为处长真是为了顾耀东去的。原来是她的货。”
李队长:“别多嘴。走走走,都回去,一堆事情没办完呢!”
大家说着话进了警局,顾耀东也被赵志勇拽了进去,回头时,正好看到沈青禾把一个信封塞到夏继成兜里。那一瞬间,好像有一盆冷水从他头顶浇下来。
夏继成数着信封里的钞票,压低声音说道:“货安全。但是车不能停在大世界了。那条线路还有合适的停车点吗?”
沈青禾松了口气:“肯定有,我马上找。”
回刑二处后,顾耀东一直坐在座位上看着桌上的新人总结发呆,幸福来时很意外,结束时却一点不意外。处长还是那个处长,什么都没有变。
夏继成回来了,从顾耀东身边经过时,发现他瞪着自己。原本已经走过去,又退了回来。“你这是表示感谢的眼神吗?”
顾耀东没吭声。赵志勇在一旁推了他一下:“处长问你话呢!”
“今天之内把总结交上来。”夏继成使劲回瞪了这小子一眼,这才去了处长办公室。
赵志勇小声问道:“你怎么回事?”没等顾耀东开口,他已经反应了过来,“因为刚才沈小姐那个信封?”顾耀东不说话,算是默认了。赵志勇觉得他既傻得可笑,又傻得让人心酸,像极了当年刚来警局的自己,只不过自己的“进步”速度是远远超过他的。当警察一个月的时候,已经懂得说话恰到好处,做事适可而止,甚至总结出了一套法则。
“耀东啊,在警察局这种地方,你我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角色。长官说什么,你点头就行,别较真,别多问。”
“大家都是这么当警察的?”
“你还是学生气太重。拯救世界轮不到我们,自己不被扫地出门才是要紧事。知道生存法则吗?”
顾耀东一脸茫然:“什么?”
“长官没点头的案子,不听,不理,不办。耳聋眼瞎才能活得长久。”
赵志勇说得很认真,并且带着一丝自豪。顾耀东过了好半天才“哦”了一声。
“顾耀东!有人找你报案。”
顾耀东转头一看,是李队长站在门口喊,接着丁放就走了进来。赵志勇看到她的一瞬间,整个人都绷紧了。偏偏丁放还径直走了过来,就站在他面前。刚刚还口若悬河的赵志勇,忽然间浑身上下都不灵光了:“什……什么案?”
丁放冷冰冰地说:“我找顾警官报案。”
“顾警官?……啊!顾警官!”赵志勇赶紧往旁边让开,露出被他挡在后面的顾耀东。“耀东,快,你的案子。”
顾耀东:“那我是不是应该先请示长官……”
“这件事不用!破案要紧!你们聊,我不打扰。”赵志勇一边说一边后退,被椅子绊得一个踉跄。
丁放把一张报纸放在顾耀东桌上,上面一则新闻标题是“当红女作家东篱君大揭秘”。
顾耀东有些不明白:“丁小姐,我已经把底片还给你了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这跟上次的事没关系。我现在是来报案,我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,回不了家,需要警察保护。”
赵志勇又插话道:“丁小姐,我们处长交代顾警官今天必须交总结,要不我可以……”
“不行,只能是顾警官。其他人我信不过。”
赵志勇尴尬地拍了拍顾耀东的肩膀,笑着说:“耀东啊,那我也没办法,帮不上你了。”
丁放毫不遮掩地直视顾耀东:“从一开始这就是你的案子,你有责任做到有始有终。顾警官,请你去看看我住的公寓变成什么样子了。”一个漂亮女孩如此斩钉截铁地要求对她负责,不用说未婚的赵志勇和小喇叭,就连已为人父的肖大头和于胖子也听得心潮起伏,思绪荡漾,只有顾耀东一门心思地翻抽屉找警哨。
十多名记者围在常德路195号的法式公寓楼外,举着相机朝楼里张望着,不时有人高喊:“东篱君!请你出来接受采访!”顾耀东和丁放猫腰躲在路口,远远望着这一切。
顾耀东有些纳闷:“记者来采访你,好像也不是坏事啊。”
“是一群披着记者外衣的流氓。他们根本不看小说,只对我的三围和私生活感兴趣。”丁放说得很随意,转头一看才发现顾耀东红着脸头埋得很低,仿佛那两个很敏感的词语已经变成了画面。
丁放忍着笑,有心逗他:“知道偷拍我换衣服的照片卖多少钱吗?”
顾耀东老实巴交地摇头。
“够你半年的工资。”
小警察终于抬起了头,惊讶到说不出话。
门房已经出来驱散了几次,记者们还是不肯离开。这时,一声警哨从后面传来。众人纷纷回头,只见顾耀东站在他们身后。
“警局接到报案,有人在这里聚众扰民。请问哪位愿意跟我回去接受调查?”
记者们一哄而散,公寓楼终于恢复宁静。
顾耀东跟着丁放进了家门。丁放谨慎地反锁了大门,这才放松下来,随意地绾起头发一扎,戴上眼镜,将高跟鞋一甩,趿拉着拖鞋在屋里走来走去。
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“躲着。”
“要不我替你在警局申请保护吧?他们知道你一个人住,又没什么背景,还会再来的。”
丁放避开了顾耀东的眼神,似乎隐瞒了什么秘密。“不用了。大不了这段时间都躲在家里写小说。只要有吃的,我可以一个月不出门。”
顾耀东掀开窗帘一角朝楼下张望,那些记者确实都离开了。
丁放:“吃水果吗?”
他放下窗帘准备离开:“不了。我该回警局了。”
“你保证他们不会杀回马枪?”
顾耀东想了想,只得说:“那我再待十分钟。”丁放脸上浮起一丝小小的甜蜜,转身去了厨房洗水果。
一辆黑色轿车停在楼外。司机和其中一人留在车边,另外三个打手模样的男人下车,进了公寓楼。门房拦着他们问了几句,很快就放行了。
顾耀东没有坐,一个人老老实实站在客厅,见一旁有书柜,便走过去随意看着。书柜里放了一排相框,在这其中,竟有丁放和陈宪民的合影。顾耀东很是诧异。丁放端着水果出来,正好看见顾耀东盯着照片看。
“那是《新世界》杂志社的陈主编。我用‘东篱君’这个笔名写的第一篇小说,就是他替我发表的。”
顾耀东有些愣神:“原来他真的是主编……”
“你认识他?”
“只在照片上见过。他的案子我参与了一点。”
丁放不明白:“案子?什么意思?”
“你不知道他的事吗?”
“我有一段时间没去杂志社了。”
“陈宪民已经被捕了,罪名是谋杀。”
丁放先是一惊,转而一笑:“开这种玩笑不合适吧?”
“现在人就关在警局,下周要转去监狱。”
顾耀东说得很严肃。丁放这下彻底愣住了:“陈主编谋杀?你们有证据吗?”
这问题让顾耀东也有些底气不足:“这是刑一处的案子,我不清楚细节。”
丁放仿佛明白了什么,冷笑着:“哼,又是一桩冤假错案。”
“丁小姐,人命关天的事,请不要妄下结论。”
“你真的相信警局?信任警察?”
顾耀东犹豫了一下:“当然。”
“我更相信自己的脑子。如果你也见过陈主编,听过他的见地,了解他的品行,会和我一样相信他不可能是杀人犯。”
丁放说得非常肯定。顾耀东看着合照,一直埋在心底的疑虑渐渐升腾了起来。就在这时,敲门声响起。丁放以为又是记者,顿时紧张起来。
顾耀东到窗边往下一看,只见楼下停着一辆黑色轿车,一名打手模样的男人守在车边。“不像记者。”
丁放跑到窗边一看,脸上闪过一丝异样。
敲门声再次响起。丁放见顾耀东掏出警棍,有些犹豫。这时,门把手“咔嚓”转动起来,显然是外面的人在试图开门。
顾耀东把丁放往卧室里推:“快进去,锁上门别出来!”
“你呢?”
“我是警察,我来想办法。”
丁放一咬牙,拉着他去了浴室:“浴室窗户能翻出去。我可不想明天在报纸上看见年轻警官横尸女作家公寓的新闻。”
从浴室窗户翻出去,是公寓侧面的小院子。顾耀东顺着下水管爬到了一楼,挥手示意丁放可以下来了。丁放已经来不及换鞋,穿着拖鞋就爬了出来,顺着下水管快滑到一楼时,拖鞋掉了下去。她光脚抱着管子停在了半空中。
顾耀东在下面压低声音喊:“下来吧!”
“没鞋怎么下来!”
“有我在!我接着你!”
丁放豁出去往下一跳,顾耀东果然接住了她,又蹲下替她把拖鞋穿上,一边很认真地说:“别怕,我一定带你安全离开。”做这一切时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,可丁放红了脸。
顾耀东躲到墙后张望情况。那辆黑色轿车仍然停在公寓楼外。他下意识地拉住丁放的手,把她往身后拽。
“知道是什么人吗?”
“不知道。”她回答得心不在焉。顾耀东盯着轿车,而她盯着自己被顾耀东拉着的手。
三名打手从楼上看见了躲在院子里的顾耀东和丁放,朝门口同伙大喊:“人在下面——”守车的人闻声立刻追来。顾耀东拉着丁放拔腿就跑,慌乱中,丁放跑丢了拖鞋,顾耀东一把将她背了起来,一路狂奔。
一个急转弯,丁放肩膀撞上墙角。
一个跳跃,丁放脑袋撞上晾衣竿。
一辆车经过水坑,水溅了丁放一身。
这一切顾耀东全然不知。他只是一脸英勇地朝前奔跑着,奔跑着。
终于,他背着丁放逃到了一处偏僻的弄堂,四下无人,追兵也被甩掉了。他气喘吁吁地放下丁放:“丁小姐,你安全了!”他高兴地回头一看,才发现丁放俨然变成了一只蓬头垢面的落汤鸡。
顾耀东:“你怎么……”
丁放扶正被抖落了无数次的眼镜,狼狈地看了看周围:“你打算把我扔在这里吗?”
“公寓暂时不能回去了。你的父母住在什么地方?我送你过去。”
“他们不在上海。”
“那还有可以投奔的亲戚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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